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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ilichen3729 發表於 2012-11-25 05:56

遙遠的臥鋪灣

 我當臨時工時在水利工程隊打過二年臨工,那是南疆喀群鄉的一個小山村--------臥甫灣。那個地方雖然算也不算是戈壁砂灘,卻見不到真正平旦的戈壁,從喀群往北,全是一座座波浪梯型沙巒或一道道金色嵌著白色卵石山梁,綿延不斷。
  
  在河道山梁上篩石子時候,我常想,那一座座金色梯型沙巒要是“瓜地”的老漢瓜,嵌著白色石頭就是玉床,渴了吃一牙“甜面”瓜,累了睡塌嵌在沙山玉床上就好了。
  
  和我一起篩石子的是維吾爾族阿海提老漢,我們那時叫他“阿卡”老漢。夕陽落幕,我們收工時,最後一縷陽光照在沙巒上,火一樣通紅。阿卡老漢就“唱起了”卡巴歌“卡吧”“卡吧”,維乃哆……阿莫合拜……聽不懂,大概“愛情”“姑娘”之類,類似“十二木卡姆”說唱,聲音雖卡,不宏亮,但顫悠悠的------
  
  “五一”時,篩石料的鎬頭碰傷了腿膝蓋,腿痛的曆害,站不起來,我直覺得是膝蓋疼痛或是筋扭了,沒想到發展卻是蓋骨斷裂。喀群的五一的沙塵暴,天都是黃暗色,我一人躺在木板床上。那天工程隊的艾尼隊長,把一盤放有神石山下生長的紅羅蔔、孜然的羊羔肉放在我床前,讓我吃,並讓我用傷的腿裹住剛剝下的羊羔皮,說對骨傷有好處。隊長坐在床頭“吧塔吧塔”抽著莫合煙,不言語,臨走時,他撕下了牆上的一張舊報紙,報紙上有開挖神石山的新聞,卷了一根莫合煙說:“巴郎”“傍子”遠,出門打工不容易,胡達保右!他說是保右孩子和家的意思。
  
  後來我在河難閘口漿砌石紐坡處當小工,專門給阿卡老漢遞瓜蛋卵石。阿卡老漢算得上是好的漿砌石大工了,那長的像老漢瓜的卵石石頭,經阿卡老漢一擺活,就是不一樣,齊刷刷地露出小腦帶,整齊,美觀,結實。
  
  阿卡老漢是葉城人,年青時打短工來到了臥甫灣就住下了。
  
  大家都說阿卡老漢愛唱,也唱的好。那時阿卡老漢日子過的幹吧!人愁了才唱的好,尤其是“木卡姆”,說唱的曲調,能把人“愁”字一下解了,使人一下子就快活起來。有時,在沙丘神石山那頭,都能聽到阿卡老漢“悠悠的顫聲”在沙穀中蕩漾……
  
  我幾乎一句也聽不懂,像是說唱詞一樣。有解愁的段子、蒼茫悠久的句子、甜美歡樂的曲子。
  
  阿卡老漢只帶著九歲的小孫女過。那孩子紮著十幾根小辮,名叫“帕麗亙”,二口人的飯是她做的。一到晚上,我和卡老漢就在他家那片“巴達母”林地裏喝“達瑪”茶。達瑪茶是用巴達母仁沏制的,說是能治脫髮,也就是讓禿子再生髮。我們喝時放點鹽,能提神解乏。他常提起沙巒那塊大白石,說是真主的旨意鎮守“鴉兒看”也保右這裏的人們。帕麗亙總是跟著老人,寸步不離,她手裏不時拿著?,就是兜兒揣著巴達母。阿卡老漢把?坑裏的火炭取出,打起一堆火,火光照亮了林地,使四周的沙丘顯的更高。帕麗亙用紅柳棍把火苗拔啦扒啦,丟下幾棵巴達母,巴達母經火一燎,發出“啪啪”響聲,硬殼自然炸開露出仁來。那是灣裏的克孜巴郎最好吃的零食。
  
  帕麗亙總是沒完沒了問我喀什的事,她仰著小臉,望著沙山的大白石頭。喀什的神秘對她來說是“新鮮,遙遠”。你去過香妃墓嗎?去過!是灣裏的沙棗花香,還是香妃墓香,都香!大巴紮的艾迪萊絲有多長?長著呢就像那沙浪望不到邊。“外咖”我從來沒有去過。你冬天回喀什把我帶上行不?我說怕你爺爺不讓,你跟他說說嘛,他可信你說的了。盤纏我有。“你那來的錢?用籽粒石子換的,還有巴達母熟了賣了剩下零錢,爺爺讓我買絲巾的錢。“多少”十一塊夠不,“不夠,“嘻”我都給你,看二十多塊,他掏出布包,打開。有二張五塊的,其餘都是一塊,二塊的,還有毛毛錢。那些錢大多數是我拾籽石換的,要是能拾上玉就好了,山那邊有,神白石說了,小孩子去不的。可我怎麼跟蹤帕麗亙說呢?我真想把她帶上。
  
  可是那年冬天我腿疼的曆害,冬天留守看工地,阿卡老漢對我很照顧,總是替我看工地。我很感動,我常讓家裏人捎些巴基斯旦的“開莫爾”香煙給他!煙很對他的口味!
  
  秋天是臥鋪灣最熱鬧的時候,有探珍旅遊領略大漠深處海市蜃樓的,也有騎著駱駝收購黃煥煥的巴旦木的,也有來到這裏沙療的,但對我們幹活的人來講是一種享受,我們早晚都能沐浴在海市蜃樓的朝霞夕陽美景之中。可阿卡老漢的心更沉重了,電站的小濾池就要開挖了,那屹立在山巒上的大白石就要挖運走了。這是神石,古時的斑超想用它攻打匈奴鎮池也奈何不了它。如今要開山挖石,神石會咀咒的,要我呆在“旁子呼啷”。在家睡覺的意思。
  
  阿卡老漢起的很早,沒有上工地,只是在神石邊呆了很久,剛提起了嗓子卻一反常態的平靜。他獨自踏著沙浪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。象一位風燭殘年的哲人,仿佛正思考深奧莫測的天經地義,他說,他要去哈爾伽師炮臺,去驗證,去尋找古時遺跡,尋求心靈的平靜與欲求的虛無。
  
  “咕咚”一聲驚天動地,緊接著是一聲恐怖的嚎叫,我一個虛驚,全身繃得硬直,一時間以為在惡夢裏,待反映過來,知道是出大事了!開石放炮死三人,傷二人!工程師是炮響時震盪跌下小濾池致死,二名翻抖車司機是被炸飛的白卵石擊中奔死的,傷二人是炮響時躲藏不急,被石子擊傷。我慶倖自己躲過一卻,更感激阿卡老漢的神機妙算邦我逃過一難。
  
  是神石的咀咒靈驗了嗎?阿卡老漢搖搖頭,又點點頭!看著他那皺黑又深的眼睛掩飾著一種疑惑。我沒有多問?爺爺!你去那了?聽說“曼尼沙汗”那些弟子們在喀群鄉玫瑰園跳買西來甫咋不帶我去?我長大了也和他們一樣?也唱木卡姆。!
  
  那天艾尼隊長與阿卡老漢發生很長的爭執!“阿喀”你去哈爾炮臺能說明什麼?只少能證明神石山千年前發生過戰爭?這裏有亡靈!你們在那開山放炮把污濁之物帶入那裏,處犯禁律,才出了事!我們事先作了“都瓦”是經過允許的,在說那裏沒見過“吉那孜”之內遺跡,那清真寺放的“吉那孜”也有百年了,沒聽說過那裏埋有死人。你不懂歷史,更不懂風俗!所以你沒法向死去的幾仁家屬交等。看看那些傷心悲痛人吧!艾尼隊長“呆智”在那裏,望著阿卡老漢“袷袢”系著白色棉布的方形腰帶背影!心想我都要坐牢,你還有心去作(都瓦)祈禱!
  
  事故鑒定結果出來了,這裏的沙石層非常特別,層堆的大卵石像似有人故意幹堆切起來,用豎井放大炮,造成卵石飛起,成重大事故,應采平鋪排式放炮,就不易造成卵石飛楊。
  
  “堆切”阿卡老人的神情惶惑,甚至有些驚恐!不可能!不可能的,這白石山下肯定有亡靈!那故意堆切怎麼解釋?難道幾百年前有人在這采過石或將石碼在這?望著炸飛留下的“馬鞭”殘片!阿卡老漢還是有點慰藉,堅信自己看法!
  
  阿卡老漢問我“漢人”的墓有沒有石切的,我說“有”,那是用條石或青石漿切的,那用卵石幹碼的有嗎?“沒見過”,不過西藏人是用石頭幹切的,還插上不同的彩色條。大叔你說的對,那白石山下上百年或上千年確實死過人,“是沙漠淹沒的還是戰死的我說不上,那幹碼的卵石也許是古人對死人做標記,也許就是墳堆,至於是維吾人,漢人還是匈奴人不重要,重要的是沙層中堆幹碼的卵石,是他們不知道地質結構,放炮才導到事故發生----
  
  說實在的,我真不願說出真相,阿卡老漢的臉很陰沉,要不是觸動亡靈,怎麼能出那麼大事故。不過你說神石山下死過人這句話,我愛聽!
  
  據阿卡老漢講,那年風沙很大,罕見沙塵暴卷著沙浪,肆無忌憚侵襲葉爾羌河二岸,一座座沙山都移了位,可白石山仍豈立不動,塵土不染,那石頭反射的陽光照在山角下,人們驚奇發現,房屋、果林、田地除了飄浮一層的黃土外,毫髮未損。於是鄉親們紛紛上神石山祈禱!現在神石山開挖了,出了人命了,鄉親們也感到恐慌!過去處處飄逸“巴達姆”芬芳,現在是天天聽到是“鄉親們”的哭泣聲!阿卡老漢呆坐在神石山下,看著挖掘機在吭吃吭吃挖著砂礫戈壁,只是一個勁地抽著莫合煙。
  
  “帕麗亙”把都它爾拿來!喝一段,爺爺!都它爾不是在早日罕大嬸家嗎?你不是讓我長大成為木卡姆的傳人嗎?我正在跟早日汗大嬸學唱木卡姆呢。帕麗亙天資聰惠,羌河的水羽化她的天賴嗓子,一定能成為木卡姆的傳人。我問“帕麗亙長大想作什麼”,當然是當工程師了,那木卡姆還唱不,“唱呀”,你沒看那葉爾羌河拿標杆的大姐姐們,手裏寫著,嘴裏唱著,腳下跳動,她們很開心呀!阿卡老漢斥責到:什麼工程師呀,連地質結構都不知道,還配唱木卡姆嗎!
  
  小濾池開挖仍在繼續,放炮、開挖仍日夜不停,熱鬧的場面不亞於“金戈鐵馬”戰場,給人一種力量的感受,一種拼搏的激勵。後來我才知道艾尼隊長主動自首,被刑拘。阿卡老漢曾多次被邀聘,遭到拒絕。他在家門口開墾了一片沙地,說種植“玫瑰”。“玫瑰”收入高,也可安慰亡靈。我因腿痛也借此機會回到了喀什。
  
  一個偶然的機會,我在大巴紮轉悠時,看到一個巴郎在大巴紮叫賣“巴達姆”,喀群的巴達姆,聲音熟悉而很親切!這不是乃孜嗎?這時乃孜也認出了我,並從“噠罕”(口袋)拿出了大包物品是說是阿卡老漢捎給我的,裏面裝著“達瑪”茶和“玫瑰”油,說是對筋骨有好處!我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,阿卡老漢還店記著我的腿,令我感動,使我牽腸留戀。
  
  十年過去了。帕麗亙來到了喀什上農大,學的是農田水利,她說她常到各鄉演唱木卡姆,也攢足了錢,準備繼續深造,實現二個願望。
  
  “那神白石山現在是什麼樣了”?我糊裏巴塗在這麼問:
  
  “早沒神石山了,現在是一泄千裏的閘首,那一片沙浪已變成白色的浪花“外咖、外咖”叫著……
  
  “你家的“玫瑰”園長的好嗎?
  
  可旺盛了,哈了嗎斯(全)都長著姑麗(花朵),處處開花!
  
  我想像不出巴達姆樹十年過後是什麼樣,會不會像沙漠裏的紅柳疙瘩一樣燃不盡的芳香。
  
  帕麗亙給爺爺買了把新都它爾。
  
  你爺爺還愛唱嗎?
  
  “不僅唱”還天天買西來甫呢?
  
  “還唱”卡巴歌嗎?
  
  “唱”。
  
  “木卡姆”呢?
  
  “哈了嗎斯(全)都唱:
  
  “不是愁了才唱”?
  
  呢麼!誰說?
  
  此時此刻,我又想起阿卡老漢曾唱的一曲!
  
  奔湧的鴉兒看河,  
  是我生命的捶籃;  
  你澆灌了幹湯的綠州,  
  拯救了人們難挨的渴望;  
  這裏瓜果飄香。
  
  美麗的葉爾羌河,  
  你經歷了萬般苦難  
  是喀刺昆侖給你堅毅柔腸;  
  你羽化了廣褒的沃土,  
  一路流域百花芬芳。
  
  阿卡老漢唱的不是木卡姆的篇章,而流淌在人們心中的歌。
  
  莫合拜!愛神,我的阿卡老漢,我那睡夢中的白石山,我的遙遠的臥甫灣。
  
  莊主戈壁於2012。4。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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